墜落。 安天晴下墜，霎時黑雨傘撲面而來，滑翔如蝙蝠，持傘人長臂延伸一撈，凌空便勾住了她 的腰，滿頭大汗的林默傑尼爾大笑，「啊哈，接住你了老friend！」 「三小？」 夜空倒轉，眼前是一顆光禿滿布疙瘩的腦袋，撿回一命的天晴半天才緩過神，目瞪口呆， 風一陣大一陣小，兩人彷彿風箏起起伏伏，滑過一片又一片夜空，林默二世轉動傘柄裡鑲 嵌的小玻璃瓶，瓶子裝有細微的淡綠色粉末物，他興高采烈介紹，「這是my mom賜予人間 的琉璃香灰，只要用『信』去燃燒就能吹風fly！」 「你說啥我聽不清楚，快放我下去！」安天晴大叫。 「像這樣！」霎時瓶中香灰散發淡淡柔光，少了約三分一。 一瞬間黑傘大張，一股強風硬生生把兩人再往天空猛帶，眨眼越過附近最高樓，到了十一 、二層高，乘風飛翔，此時此刻他們倆就是全世界最自由自在的人。 「怎麼樣帥吧？」飛得更高，林默二世像個孩子大呼小叫，似乎永遠長不大。 涼風撲面，夜如冷泉，下頭建築慢慢縮小，片刻天地俱靜，天晴好像很久、很久沒有如此 放鬆，自從窺看到忘憂集團的黑暗後，追查、報案、鬧事、失業然後一再重複偷窺、追查 的徒勞無功，覺都沒好好睡，這一刻才終於放下些什麼…… 不行。 不能放。 「回去那，堵住那些人！」，天晴肘頂林默二世，遙指下頭林媽媽家公寓，十萬火急，「 快，就是那些人在消除被害者的記憶，快一點，不能讓他們逃了！」 「OK，看我逮住些bad man！」 林默二世輕扭手腕，風勢慢慢減緩，黑傘化做降落傘一點點下沉，不料就在經過公寓頂樓 時，「霎！」地劇烈破風聲響起，一道銀白色光芒掠過天晴鼻尖，只看頂樓雪白緊身衣的 人影晃動，為首的防毒面男反過來狙擊，又是嚓嚓嚓三聲，窄細的銀光朝他們連續發射， 看不清敵方用什麼在攻擊，黑傘左晃右搖迴避，很快左支右絀，忽然老友大喊一聲，「靠 not good，香灰粉好像要用完了怎麼辦！」 安天晴記得夢裡古忠福說過，他急問，「是不是會掉下去？ 林默二世嗯了一聲，「是。」 天晴大喊，「白癡那你剛耍什麼帥！」 嘩一聲，兩人高速墜下，像坐沒有綁安全帶的大怒神。 「Sorry！」 生死一瞬，安天晴倏然想起老爸說過：她一歲多時，老媽去朋友家打麻將，通宵達旦一時 疏忽，讓小嬰孩的安爬上陽台從八樓摔下去，直接砸上二樓遮雨棚，最後竟然大難不死， 還只受一點皮肉傷，醫生只用奇蹟形容。此刻他選擇閉上眼，祈禱第二次奇蹟，沒瞧到在 落地前林默傑反轉過身，交換位置，嘴裡呢呢喃喃： 虔誦天上聖母經 消災解厄運通行 虔誦天上聖母經 消災解厄運通行 砰一聲巨響粉碎了夜，柏油路與肉身親密接觸，天晴眼前一花，意識抽離。 屋頂的防毒面具男冷冷俯瞰下頭一片腥紅，微笑，「安，你不該知道那些。」 很快殷紅燈光渲染了夜最黑的時刻，鳴笛的救護車呼嘯而過。 漆有「海慈宮贈」的救護車上忽暗忽明，好像有白衣救護人員，又好像沒有，迷迷糊糊間 天晴好像醒了，又好似依然昏厥，林默傑黏滿血汙的臉龐滿佈焦急，在他眼前晃來晃去， 在喊些什麼，聽不清，天晴只有一個感覺是明確而清晰的。 自己快死了。 「我租屋……鑰匙，鞋櫃馬靴下，忘憂的很多……都在書桌下…黑紙箱裡，電腦D槽有… …『失憶』資料夾，都是之前搜來的，幫我、我、幫我……」天晴不確定老同學有沒有聽 明白，他上身全紅，但沒大礙，那血的主人只剩一個可能。 奇蹟沒有第二次。 天晴拼命張開好似灌了鉛的舌與唇，「主、主任一定是，找對，忘憂才會這麼著急、著急 要……幫我抓到他們，抓住這些混蛋……」，林默傑抓住天晴肩膀，淚眼汪汪，不知道這 個傢伙到底聽到沒有，自己真的有喊出聲嗎，亦或這是夢？ 這是不是也是一場偷窺夢？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安晴晴、安晴晴、你不要sleep快醒來。」林默二世淚水決 堤，「應該是我壓在你下面，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是這樣Why、Why！」 一個大男人在他眼前這樣嚎啕大哭，天晴只想苦笑，但笑不出聲，只想再次大聲提醒他， 不要哭，去抓到害慘我們的人，如果我死了，要幫我報仇，報不了仇，也沒關係，揪出那 些防毒面具敗類，讓他們通通繩之以法，還有購買忘憂的消費者，那怕法律審不了也沒關 係，絕對、絕對不要讓他們再侵害任何失憶的人。 「拜託，我從沒有求過你，但這一次拜託你了林默傑。」安天晴慨然微笑。 「先生請你讓開，患者心跳停了。」天晴聽到其他聲音，人影閃動於狹窄的救護車內，「 AED準備好了，先生讓開，不要觸碰到患者。」 「交給我，通通交給我，我會抓到那些混蛋，安天晴，你不准死。」 最後只聽林默傑拍拍滿是腥紅的胸脯，下一秒，安天晴的眼前全黑。 -- 「喂，安晴晴，你跟學長在一起囉？」 不知道過了多久，中途沒有醒來的印象，記憶斷斷續續，清晰的鏡頭再次點亮，新的偷窺 ，晚霞的赤紅鍍上國中教室的課桌椅，眼前是十四歲的林默傑。 不是偷窺，是回溯？ 女孩吐舌頭扮鬼臉，「到底乾你屁事。」 「你知道快世界末日嗎？」男孩滿臉嚴肅。「12月21號啊。」 十四歲的安天晴喜孜孜背上書包，整個人沉溺於粉紅泡泡，自從救了學長後便是前奏的曖 昧，加好友、小聊、互傳晚安早安、吃他送的早餐、放學一起走去補習班(對不起茹茹)， 簡簡單單的喜歡，一切盡是美，但總是有人要跑出來煞風景。 天晴沒好氣問，「啥末日啦你有病喔？」 林默傑張大眼，夕陽染上了他當時還好好的腦袋瓜，像一顆彌月紅蛋，「就是12月21啊， 馬雅人預言的世界末日，你都不知道喔？呵呵也是，你最近很忙。」 「所以那天要上課嗎？」天晴算了算，21號那天是星期五。 林默傑滿臉不悅，「還放假哩，世界都要滅亡了你知道嗎？」 天晴喔一聲，離開教室，學長在校門口等他，即使隕石撞地球真來也無所謂，萬聖節吃過 學長的冬季戀巧克力，死而無憾。 「喂安晴晴，21號那天你不能來學校知不知道，你別走！」 畫面平移，鏡頭過肩跟著林默傑拍，看回頭吐舌頭、做鬼臉的安天晴，男孩莫名著急，嘟 嘟囔囔，「會死人，世界末日會死很多人安晴晴！」 天晴逕自下樓，還沒走出校門的古淳茹笑吟吟問，「啊是要告白沒？」 「屁哩你小聲點。」天晴不敢想，學長是感謝他的救命恩，還是真的喜歡他？ 能確定的僅有──他暗戀學長，偷偷喜歡下，夢也發生顯著改變，又或者該說： 進化？升級？ 從親情的依賴到暗戀的動心、更一步是酸酸甜甜的悸動，偷窺夢的畫面更明亮、更細緻， 收音更清晰，事後回憶依然歷歷在目，上課夢醒後還在傻笑，就這樣一直偷看，下課再給 他一點小驚喜，「借你，你的筆不是斷水了。」、「等等考國文加油喔！」，即使只是走 廊上巧遇，總是讓學長一頭霧水，露出很陽光的笑靨。 「你怎麼知道？」 「我就知道。」有時天晴覺得自己就是個變態。 從最早的「危機預感」到現在一個早上假寐三堂，至少兩堂能偷看學長上課，甚至能聽到 老師講課內容。回想起來，能力大多是在那時練出來的，高中、大學也經歷過幾場失敗關 係，有兩個都是被他偷窺到對方偷吃，你偷吃，我偷看，剛好而已，不過都沒十四歲情竇 初開當時的進步，那時曾讓他覺得自己是天選之人，跟學長是天生一對，注定要在一起白 頭偕老，即使他根本沒有勇氣主動告白。 「安天晴，下個禮拜五，21號不准來學校聽到沒！」 神經病追到一樓還在吼，古淳茹滿臉狐疑，比了比後頭，「林默傑幹嘛？」 「無聊死了說什麼世界末日不要來學校，最好啦智障欸，超丟臉，跟我爸一樣，說以前大 家都相信1999年恐怖大王會從天而降，什麼鬼都沒有好嗎，白癡。」 「是喔，他都沒跟我說過。」古淳茹表情閃過一絲黯淡。 安天晴發現姊妹神色憂鬱，伸出食指比了個勾，「你幹嘛，一臉大便，國文考92分也不用 這樣吧，我這次29呢，進步足足有七分。」，大人警告說談戀愛成績會下滑什麼的，對安 天晴完全無效，本來就沒空間能夠下滑，就只會不斷進步！ 「沒怎樣啊，你好爛，學長校排第二，不會要他教你喔？」古淳茹古靈精怪的大眼睛轉呀 轉，「21號是禮拜五，啊22號你不是要跟他出去玩嗎，唉唷，他一定是要告白，好甜喔嗚 嗚，我只能繼續單身，這個冬天又還是一個人呢好可憐。」 「屁，最好是，只是說碼頭那邊有間火鍋很好吃……」安驀然緊張起來。 「你要怎麼回應他呢？」 「安天晴，我不准你死！」校門口，林默傑還在嚷嚷。 剎那，畫面停格在林默傑的氣喘吁吁，這一段記憶倘若不是此刻溯及，安完全沒有印象， 奇怪，這嘶吼沒有留在腦中過嗎？這麼說，此時的夢不只是回溯…… 嗄 嗄嗄 嗄嗄嗄！ 陡然夢境畫面縮小，本來鏡頭一分為二，十四歲的林默傑在路上鬼吼鬼叫，講一堆馬雅人 末日唬爛，看起來他就是這時發病的，想想也挺可憐；而現在的林默二世徘徊在加護病房 外，不知過了多久？這次時間流逝不明，是昏迷，不是睡著。 「忘憂，靛色煙霧，喪失記憶，犯罪集團，箱型車……」 加護病房外的等待區長椅上，林默二世手拿平板，裏頭是安天晴整理的忘憂集團資料，一 大箱蒐羅來的剪報與社工個案複印文件，在他腳邊，翻閱了無數次，來來回回研究，走過 跟安一樣的追查之路，不是警察也不是名偵探卻是鍥而不捨。 林默二世去報過警，結果當然一樣，甚至更慘，一個在當地分局都赫赫有名的精神病怪咖 跑來說：「有記憶被刪除的被害人」，可想而知結果是什麼。他也打到學校去找過主任， 傻傻要他自首，「我勸你好自為之，好好反思，現在認罪，也許還能轉當個汙點證人，把 後面整個group供出來，認罪，我在三山醫院等你。」 自然被掛斷，偷窺夢裡這光頭老友氣噗噗，每天都奪命連環call到輔導室，「王主任，認 罪協商，now！」，搞到警察反找來醫院，警告他不得再騷擾人，否則送辦，可日復一日 ，他一點也不放棄，只要找到機會就是致電主任循循善誘，「你做什麼bad 事，你自己知 道，認罪吧！」，偷看到後來，天晴忍不住大笑出聲。 他好久沒這樣大笑，笑得淚流滿面，雖然是夢，但他知道自己真的笑哭了。 自己病情是斷斷續續從老同學跟醫生溝通時得知，天晴一直沒有醒來，右腳大腿粉碎性骨 折，脊髓重挫導致全身肢體功能損傷，外加顱內大出血，昏迷指數剩2，能保住一口氣已 是奇蹟，還反倒解鎖偷窺夢新功能，躺著把林默傑給看個遍！ 真是因禍得禍。 林默二世一直守在加護病房外，焚膏繼晷追案，兼看顧ICU大門，坐等每一次探望時間來 跟插滿管子的天晴說話，「我覺得主任快認罪囉，等等再打一次，我弄到他家電話，你快 醒來當福爾摩斯，我華生啦，hey 安晴晴，別睡了快起來。」 天晴還是沒睜眼，只是一個夢、接一個夢，看林默二世日以繼夜查案，到處打電話給資料 上關係人，很粗魯、很無禮、很無用，他還直接住在醫院家屬探視區，鎮日守在病房外， 等待他的甦醒，但不論哪一方面都是白費力氣，揪不出忘憂、抓不到壞蛋、醒不來的夢， 安也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偷偷看著現在的徒勞無功。 還有過去。 分割畫面同時進行，這種感覺很神奇，他的眼睛(夢應該是用大腦看吧？)能同步觀看兩邊 ，還能一個片段不差接受所有聲音、影像，並隨心所欲移動鏡頭，看到所有想看到的，不 可思議，不過這一點也不有趣，大腦的疲累感與逃不出、醒不來折磨感與日俱增，不過說 「與日」，並不精確，夢的時間流逝無規律，有時一跳三、五天甚至一星期，只能透過偶 爾驚鴻一瞥老友的手機判斷今夕是何夕。 對了，那年12月21日確實出事，學校死人了，一個死在頂樓廁所，臉埋進蹲式馬桶，被發 現時緊急送醫，搶救三天後宣告不治；另一個失蹤，隔天才被警衛發現沉在後門加蓋大排 水溝下，他國中算大校，那時剛面臨少子化但一個年級還有19班，死者都是九年級，不認 識，安只記得林默傑整天都跟在他身邊，煩死。 「之前講錯啦，你要來學校才對，這樣我才能保護你。」 就跟現在加護病房外一樣，男孩、男人，老自以為是。 22號星期六，沒有末日，世界正常運轉，他第一次跟學長約假日，他們去吃沙茶火鍋，還 去碼頭坐渡輪，他少女時代最難忘的一天，即使靠北板上出現過好幾篇含沙射影學妹很婊 的文，大家猜是911雅學姊貼的，安天晴也捫心自問好幾次「自己是不是第三者？」，掙 扎、猶豫、不解，但那天的甜蜜他一輩子都不會忘。 學長是喜歡自己的吧？ 「學妹，我叫你啊，你上個禮拜六是不是跟孟倫出去？」 該發生的，就是會發生，某天放學，雅學姊帶三個九年級的在廁所外堵住他，學姊很漂亮 ，銀耳環與淡金挑染極搭，可惜臉色很臭，「你知道他是我男人嗎？」 「我…我不知道。」安天晴很怕，從小到大沒遇過這種陣仗。 學姊很美，他眼裡只看到這件事，一個很正的女生用有些可愛又很可怕的威嚇語氣質問， 「你是不知道他是我的男人，還是不知道為甚麼要跟他私下約出去？」 旁邊反穿男生外套的學姊幫腔，伸手猛推他肩膀，「說話啊，啞吧喔你？」 安天晴嚇到，只會說「不知道、不知道」，一句也不敢反駁，他被拖進女廁，給學姊們逼 在角落連珠炮猛嗆，「騙鬼喔不知道哩！」、「很婊欸你」、「死破麻！」，反穿外套的 學姊提了一桶水，從頭到腳淋下去，12月天，好冷，他眼眶泛紅。 「雅，用這個，破麻就是破，給他穿個破洞衣回家。」另一個手指有廉價香水味的學姊拿 出修瀏海用的剪刀，在他前面嘿嘿比劃兩下，天晴終於忍不住掉下淚，雅拿出當時最新的 iPhone 5手機對準他，「羞羞臉，搶人家男朋友還哭哭喔！」 「來來學妹，西瓜甜不甜哈哈哈！」 廁所傳來哄堂大笑，紛紛在哭紅臉的女孩旁比YA還有其他猥褻手勢，剪刀喀嚓一聲剪開運 動服名牌，突然「碰！」一聲，掃具間門被撞開，大家滿臉錯愕，看憤怒的林默傑躍出大 吼，「你們在幹嘛？打鐘也沒人叫我起來，放開安晴晴！」 「靠，這女廁欸學弟。」學姊破口大罵，「變態喔！」 「誰跟你變態，我是在保護…同學，昨天又溺死一個在活動中心水塔裡，第四個了，媽祖 婆a.k.a我媽告訴我，要在這保護大家好嘛！」林默傑理直氣壯，自從21號後，學校接二 連三出現莫名溺死的學生，一時間人心惶惶，放學都會有記者跟SNG車蹲點校門，警察跟 醫護整天來來去去，爆發請假潮，之前大難不死的學長也病假在家，所有人都給死亡陰影 籠罩，還聽老師說之後會請驅魔人來。 ──我們世界的某些部份的確改變了。 但那時天晴心思不在那，死再多人也跟他無關。 學姊悻悻然離開，走前不忘撂狠話，「再敢靠近他，全校都會看到妳哭哭片喔。」 「喂，會感冒。」林默傑給安披上，那天他也變成穿男生外套的女孩，很暖和。 這件事他沒打算告訴任何人，他不敢問學長「你有女朋友嗎？」，是不敢？還是不想？不 知道，也不想知道，就這樣算了吧，渾身濕漉漉回家的安天晴決定，偷偷喜歡他就好，當 普通朋友也很好，學長學姊是一對，那就一對，他只是暗戀。 後來古淳茹知道了，林默傑大嘴巴，明明跟他說不要講。 「不要啦學姊又沒有怎樣。」天晴很抗拒茹茹幫他出頭。 「我也沒要他們怎樣，你怕什麼？有我在。」 古淳茹表情可怕，從沒看過這樣的他，放學硬是拉安天晴去堵人，直接殺到學姊面前，「 手機影片刪掉，對話框打開，我看你傳給過誰，然後跟我朋友道歉。」 「有病喔你憑什麼？」雅學姊大翻白眼，很快其他學姊長也圍過來譏笑嗆聲，「學妹，很 嗆喔。」、「破麻還會物以類聚哩好怕喔！」、「有種到北門講啦敢不敢！」 北邊校門圍牆很矮，很好翻，翻過去是小公園附公廁，附近壞學生抽菸、打架、打針的好 地方，家長都會提醒孩子盡量別去、能繞路就繞的治安死角，是老師路過會被嗆幹你娘， 不長眼的學生經過要給堵到，繳一點過路費、順便留下你書包背帶當紀念。往北門路上， 天晴不停茹茹衣角，要他算了，胃緊張得擰成一團。 跟雅學姊來談的九年級一共六人，兩男四女，邊走邊笑，已經拿出手機準備錄下精彩片段 ，「幹，等一下你去公廁拿水管來插嫩屄，大爆汁！」，不時傳來訕笑，安天晴聽在耳朵 裡，腦袋一片空白，又快要哭出來，古淳茹神色則恢復平淡。 茹茹突然伸出右手食指，戳戳天晴僵直的臉，「這邊交給我處理，放心，會很快。」 眾人到了小公園，今天罕見一個壞學生也沒有，只有飄不去的菸味。 「嘿古破麻，你想安怎啦？」雅學姊一屁股坐上不會有小孩玩的蹺蹺板，拿出i5，「我手 機在這啊，要我放安賤屄的哭哭影片，還是他今天要表演別的？」 「你先去接水管，等等抓進去輪流插。」嘻嘻哈哈，不過那是他們最後一次笑。 倏然公園旁兩輛黑色廂型車車門拉開，走下幾個一看就不是好人，虎背熊腰的大漢，大漢 們各個手抄報紙包裹的傢伙，十度左右依然露出手臂上刺龍刺鳳，還有刺關聖帝君跟桃園 三結義的，十五個人輕鬆反包圍了再也笑不出聲的學長姊。 「龍、龍哥，你好久沒來學校哩…」正要點菸的學長認出拿鋁棒的大漢，「誤會啦，大家 自己人……」才想上去攀交情，反吃了一個大耳光，啪一聲猛撞上溜滑梯哀號，外套反穿 的學姊看到拿水管的學長滿臉窘迫，手在發抖，當場嚇哭。 被喊龍哥的九年級學生，蒼老得像二十九歲，滿嘴檳榔，「他媽的，義哥乾女兒你們也敢 碰？」，安天晴不曉得他們是恩主公大殿的人，地方最會喬的議長姜昌連起家大廟，預備 克紹箕裘義哥──姜守義也是橫跨黑白兩道的地方有力人士。 預料之外，古淳茹滿臉嫌棄，「你們來幹嘛，誰要你們多管閒事？」 龍哥馬上陪笑，「是唐老爺子特別吩咐，最近要多關心您上下課。」 當天當然和平落幕，影片該刪的刪、人該道歉的道歉，本來龍哥要他們通通下跪磕頭的， 茹茹反對才作罷，雅學姊聲淚俱下，「孟倫沒喜歡過我，從來都沒有。」 去補習班路上，古淳茹手一攤，「看到沒，這就叫效率！」 天晴只有咋舌，不過茹茹忿忿不平，「誰跟那些流氓一夥的？」，趁四下沒人，他又伸出 右手食指，指尖慢慢滲出一滴散發金屬光澤的漆黑液體，彷彿子彈上膛，忽「咻！」一聲 射進柏油路，還哼哼兩聲，「我一個人就能擺平他們全部OK？」 古淳茹這個秘密，只告訴過安天晴還有他母親。天晴的秘密始終是秘密。 偷偷就是偷偷。 猝然又一陣「嗄嗄嗄！」響聲，安天晴突然發現這不是回憶，他還在做夢。 偷窺畫面再一次分割，鏡頭分裂成四格，一格是長椅上的林默傑自怨自艾，第二格是國中 男孩在教室拍地大喊：「rko！」，對稱的第三格女孩正展示黑色手指，第四格則是氣質 出眾的古議員，一襲雍容連身黑套裝，手持黑傘匆匆來到醫院。 古淳茹走進加護病房外等待區，凌晨時分，冷冷清清。 「聽大元說你被防波堤退訓，連部隊那邊也沒請假，你到底在搞什麼鬼？」 古淳茹十分高挑，國中就鶴立雞群，此刻戴一副大墨鏡，略施淡妝，渾身散發一股凌厲， 好像這裡是議場，林默傑正要被質詢，「我們好不容易才把你安插進軍醫院，花了多少資 源才把你培養成捍衛人類的防波堤，現在你說不來就不來？」 「我有更要緊的事得做。」長椅上的林默二世頭低低，兀自整理資料寫筆記。 「還有比防範水鬼入侵更重要的事？」 古淳茹傘剁地，冷冽逼問，「你腦袋在想什麼？什麼刪除記憶、什麼綁架集團跟防毒面具 ，你不要鬧了好不好？你知道嗎，剛收到消息，大奉天宮的林大頭主委掛了，溺死在自家 浴缸，他兩個女兒也淹死，11、12歲，游泳課時，最近臨海的宮廟連續被偷襲，很快就有 可能全面開戰，而你還在這裡到處找緊身衣人？」 林默二世還是沒有抬頭，任憑古淳茹臭罵。 「我說最後一次，你得回來，跟我爸道個歉，鐵定就沒事了，現在很缺人手，葉子頤、葉 曉頤還有他們爸媽，都還沒處理好，最好先把他們都弄進恩庇地。」 林默二世回過頭，重拍快被翻爛的資料，「這些是真的，光這邊至少就有6個受害者，被 綁架，割掉腎、被侵犯、被拍成虐待影片販售，但本人記憶通通不見，what the fuck！ 我必須抓出這個忘憂集團，我們得幫她……抓出這些敗類。」 古淳茹狐疑，「幫誰？那個被你弄墜樓的人？」 林默傑目光閃爍，閃避古淳茹尖銳的目光，緩了許久才吶吶說，「天晴。」 古淳茹倒抽一口涼氣，「天晴？你說現在裡面快死的人是安天晴？」 林默傑痛苦地點點頭，古淳茹抓住他雙肩猛問，「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御風，是燃燒琉璃香灰的風，狙擊我跟安晴晴的防毒面具男也會御風。」 古淳茹一臉不可置信，「你懷疑我們？」 林默傑表情五味雜陳，乾笑一聲，「我搞不懂，我不知道，一定有敗類混到god甄選裡， 他們可能跟鬼勾結，是隱藏的倀或被附身者，那個主任差一點害安天晴溺死，建仁說他有 問題，身上有鬼氣，反正很複雜，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古淳茹剁腳急問，「安天晴現在呢，還是沒醒來嗎？」 「三魂七魄在，肉身問題。」林默傑落寞搖頭，雙手抱頭喃喃，「是我害他的，是我，明 明該摔死的人是我啊，那個防毒面具人瞬間放出大風，把我跟天晴的位置互換，都是我害 的，我又看到了，在掉下樓的時候，我看到的了……future」 古淳茹摘下墨鏡，露出一對疲憊無比的好看眼眸，也坐下，「又是什麼未來世界毀滅，什 麼泳池站滿人的『共享人類示範區』嘛，OK，很好，你這樣更該回去防止那個末日未來出 現，我們國家不該被水鬼佔領，人類不是惡鬼的單車，GO！」 林默傑深深吸一口氣，「不是那個future，是安晴晴的，他會在碼頭被槍決。」 淳茹瞇瞇眼，不吭聲，只聽林默傑講述安天晴從沒聽過的「他看見的未來」，十分語無倫 次，「晚霞，碼頭，水面上很多浮屍，我看不到殺手的臉，安晴晴跪在地上，旁邊有輪椅 ，手槍，華瑟，條子用的，殺手最後問安晴晴為甚麼要堅持這麼做，安說……我聽不清楚 ，好像說『偷偷、暗戀』，然後碰，槍打頭，拋屍下水。現在知道為啥有輪椅了。」 古淳茹拿過資料，隨意翻閱，「你看到的未來，好像沒有一個實現過呢。」 「那年水鬼在我們學校出現了不是？第一次入侵，馬雅人是說舊紀元結束，新紀元開始， 沒說世界末日，之前被寶傑騙了，應該是說水鬼進化，人類的紀元就要END！」 古淳茹看林默傑的眼神格外溫柔，苦笑，「好，你看到天晴被殺手綁架，然後在碼頭行刑 式槍決，水裡飄滿屍體，那是水鬼入侵後的未來？就不是現在嘛！」 「也許快了，強烈颱風明晚直撲，human這仗打不贏的，我要在這保護他。」 「我會叫人來，24小時輪班把守這，你給我回去，振作起來，準備作戰，不要再丟你媽的 臉。」古淳茹伸出食指，抵在林默傑凹凹凸凸的腦門上，神情恐怖又猙獰，如當年給天晴 出頭的狠樣，「把那個有倀人嫌疑的主任聯繫資料給我。」 林默傑哭喪著臉，「沒用的警察根本不辦。」 「通通交給我處理，放心，會很快。」 兩天後，在安天晴沒偷窺到的地方，逍遙法外的王主任失蹤，一夜間宛若人間蒸發，才三 十歲，但長得像五十歲的龍哥請他到海神大旅社討論如何購買忘憂，只花了短短不到一個 鐘頭，本來大喊無辜的主任全說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就是效率。 接著颱風來了。祂們也回來了。 -- 這裡是Skyowl大家好 這邊劇情將接上 恩庇地M 忘掉的可以去複習一下 :) 跑主線，不拖戲了 (並沒有 有緣下周見~ 未經授權者，不得將文章用於各種商業用途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24.124.46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marvel/M.1750684859.A.986.html